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556 自己定下的规矩

556 自己定下的规矩 (第2/2页)

所以,这也是父亲的计划对吗?
  
  崔洐倏然间明白了什么,眼中泪水蓦地滚落:“……是儿子无能!父亲该让儿子来做此事……儿子该死!”
  
  “你不能死……”崔据声音虚弱,崔洐只有垂下头才能勉强听得清楚:“令安和六郎,保住了一半族人,而你要保下这另一半……”
  
  “宁死不屈,不过是做给世人看……”老人的声音如同游走的风,仿佛下一瞬便会彻底消去影踪:“崔家的气节,我一人之死足可证……尔等要活下去,无论如何,都要活下去,保全族人。”
  
  崔洐的泪水滚滚而下,怀中托抱着的父亲,远比想象中要更加单薄,恍惚间,崔洐突然意识到,父亲这一生如同一烛,一直在为族中燃烧。
  
  处在士族衰弱的节点上,父亲一生都在为崔家谋划后路,一举一动皆有深远考量,就连死也在为崔家铺路。
  
  父亲方才于人前的那一番话,无疑是在为崔家诉不平,那样尖锐而埋怨世道的话,时常从他口中说出来,而父亲总会责备他天真迂腐……
  
  同样的话,由父亲来说,是在为崔家谋求生机,而非是为了他心中那般虚伪孤高的君子清白之道……
  
  他半生都沉浸在不切实际自欺欺人的理想当中,而父亲一生都走在保护崔家的路上。
  
  父亲是一位合格的家主,也是真正的君子!
  
  而相比之下,他不过是个无能的伪君子!
  
  崔洐这一刻,忽然对“真君子”三字有了截然不同于往常的认知,他将一切嘶声痛哭强压在嗓中,低下头,试图听清父亲最后的交待。
  
  崔据的眼神已经开始涣散。
  
  这个已为崔家做尽了一切能做之事的老人,值此意识弥留之际,口中最后留下的只有两个字。
  
  “令安……”
  
  令安啊。
  
  抛开崔氏家主的身份,老人念着的是一份碍于宗族利益与立场,而始终未能真正遂愿的温情。
  
  这最后一声“令安”,带着一缕叹息,叹息中不乏遗憾与愧疚。
  
  一生无愧的老人,带着这仅有的一丝愧疚,疲惫地闭上了眼睛。
  
  崔洐紧紧抱着老人的身躯,放声嚎哭起来,从不在人前失仪之人,此一刻毫无仪态可言。
  
  鲁冲置身一片哭声与悲怒声中,对那位崔氏家主也添了一份敬重。
  
  而他同时也很清楚,崔家这桩案子要变得麻烦了。
  
  崔家人虽依旧被下狱,但接下来数日间,文人中,为崔家鸣冤的诗词文章却越来越多,甚至有文人不惧朝廷威压,前往大理寺为崔家鸣冤。
  
  就连朝中一部分中立的官员间,也开始有了异样的声音,委婉地劝说太子下旨重新彻查此案,以免酿成冤案,在民间文人中激起反叛之心,若再遭到有心者利用,怕是会致使人心与朝堂震荡。
  
  太子战战兢兢地去了甘露殿求见圣册帝。
  
  圣册帝未语,却忽地抬手,拂落了手边的药碗。
  
  天子眉间溢出冰冷怒气——此事在这样短的时间里,惹起如此之大的风波,除了崔据之死,更多的必然是荣王在暗中推波助澜……既是在阻挠她对崔家下死手,亦在煽动人心、毁败朝廷声望。
  
  李隐……
  
  圣册帝于心底念及这二字,眸中浮现出一缕决然杀意。
  
  被帝王拂落的药碗应声碎裂,碎瓷迸下御阶,太子慌忙跪下叩首,察觉到上方涌动着的天子威怒与肃杀之气,太子颤颤屏息不敢言语。
  
  同一刻,与京师相隔数百里的洛阳城外,崔琅腰间系着白绸,朝着京师的方向跪下,郑重叩首,眼中涌出泪水。
  
  在他身后,余下二十九名崔氏族人同样扎束着白绸,齐齐地叩首下去。
  
  那一纸断亲书于两日前传到洛阳,昨日便紧跟着传来崔澔下狱的消息,今日晨早则忽闻崔据自绝的死讯。
  
  系着披风的常岁宁立于风中,将一壶清酒缓缓洒尽之后,看向京师方向。
  
  她与崔据并无交集,但此刻隔着生死,她却可体察到对方留下的一缕托付之意。
  
  这样睿智的一位老人,在赴死之前,用如此手段将崔六郎及身在太原的崔氏族人割离开来,何尝不是对她的一种信任与托付。
  
  鲜血是权势争斗的附属品,利益是一切争斗的本源,而这种种夹缝之间,却又时常迸现出人性的光辉与共鸣,这一瞬间的共鸣无关立场对错,只单纯为人心而动容。
  
  崔琅起身之际,抬手擦干了眼泪,解下了腰间白绸。
  
  他已没有沉浸在悲痛中的资格,祖父将半数族人交到了他的手中,他不可以让祖父失望。
  
  崔琅看向无不红着眼眶的众族人,声音里尚存一丝哑意:“今日大军北上,我等不可带丧。”
  
  众人没有坚持,没有犹豫,像崔琅一样解下了白绸。
  
  那些白绸堆放在地上,被一壶点燃焚烧。
  
  崔琅看着燃起的火光,无声将自己的诸多少年劣性也丢入了火中,就此同它们告别。
  
  乔玉绵站在不远处看着那道身影,眼眶几分湿润。
  
  一只手将常岁宁手中空了的酒壶接过,常岁宁回过神,看过去:“先生。”
  
  骆观临将酒壶放在脚边,与常岁宁道:“此行北上,大人务必保重。”
  
  他眼底有几分担忧:“那些范阳军残部虽未必能成大气候,但大人没有在北地领兵作战的经验,一切还需再三小心。”
  
  洛阳已被收复,但洛阳之上直至范阳,此前一路被段士昂占下的城池还在范阳军残部手中,或是被乱军乱民所占。
  
  常岁宁疑心其中仍有荣王的人,为断绝再次聚起祸乱的可能,她务必尽快前往,迅速平定河北道这一带的战后乱象。
  
  当然,凡她平定之处,过后便是她的了——这是规矩。
  
  若问哪门子规矩,自然是常岁宁自己定下的规矩。
  
  她打仗,她定规矩,再没有比这更合情合理合适的了。
 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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